十二、没人爱的小男孩(上)
星期天，天气还不错，气温为25℃－30℃。
我在黄兴路上逛，路上有像小青蛙般老实的卖彩色氢气球的小男孩，有卖雪白棉花糖的老爷爷，有边走边玩红色CAMEBOY的飞仔。
后天提前考系选课《儿童文学》，我对这个学期所学的《儿童文学》的了解只限于对喜欢擦汗的胖胖的女老师的印象，但我却心安理得地出来逛街，并非我心情低落，而是我现在的心情摇摇摆摆无所谓。我这人爱好广泛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太爱，会打一点桌球会玩一点跳舞机会滑一点冰会评价一点电影，除此之外最大的兴趣莫过于在街上寻宝藏似的乱走，这样可以看到不少有意思的新生事物。最近流行女孩子抹铁灰色唇膏化熬夜妆烫虾米头男孩子背橙色包在腰上围白色印花布戴大十字架项链，我观察他们想借此触发创作的灵感也可以中和校园生活的有条有理给我带来的酸性厌学情绪。
我慢慢走看天啃手指心想世界是我的，我是世界的，在纷繁芜杂的社会里我是一只懒洋洋的菜青虫，我吃绿叶细嚼慢咽我是最快乐的人。云朵正好阳光正好游人正好我正好。
可长沙也太没个性了，不像有的阳光城市规化一级棒建筑物超现代化城市颜色搭配都得由政府统一安排，也不像有的城市带有二战后的萧条，傍晚在街头有戴眼镜的小老头忧伤地拉小提琴。
星城的地上部分是不伦不类的钢筋铁骨，没有文化雕塑有没有壁画没有喷泉，只有汽车像棉纺厂车间的梭子窜来窜去还有冷漠的人们离婚了或结婚了或还没结婚的人们，他们有不同的身分他们在走路。还有粉尘与烟雾在半空中飘浮像一群迷失的灾难小仙子，它们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家庭。地下部分则脓肿腐烂，总有一天会塌方，让这座患重感冒的新都市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沉沦和腹泻当中。在这座城市喧哗的胸腔内部行走，感觉就像我的小说中那个特别恐慌的梦境。心脏在某处沉闷地跳动，血液激起无数朵浪花，世界每时每刻都在翻新。
亲爱的朋友假如你无法表达无法手舞足蹈我为你介绍一个去处。每当我笑不出来哭的模样很丑吃饭会晕倒时我就去超级市场。在这里我的脑子变成彩色的眼睛变得满满的，我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比方说现在，在平和堂商厦的地下大型超市我已存好包推着小车以提问者的身份开始踱步前行，边走边思考水泡塑料装奶粉盒装山楂片面巾纸大瓶可乐徐福记软糖等等等等。这样的悠闲自在真的很难得，所以很多天来，我基本上忘记自己还是个学生，而我很满意这种忘记。
但我居然忘了时间忘了白天或黑夜，不过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因为我的肚子开始呐喊。
于是最后我选一包麦片准备去收银台付账。听见有人在背后问我："不像以前一样喜欢干嚼
麦片了？那种吃法不太科学。"我一扭头原来是周小馒在笑笑笑。我很高兴地问："一个人吗？真巧。""里面太吵出去说说话呀。"我付了账，拎着塑料手袋对周小馒说应该吃午饭了我们去麦当劳。于是我们走进了麦当劳像走进缤纷浪漫的童话世界，这里有滑梯海洋球有慈祥的妈妈们有悬在半空中的苏格兰绒布熊还有有玩具般的小桌子，这让我身心健康思想简单，我们坐在墙角的位置并要了两份套餐包括薯条可乐鸡腿堡，我把番茄酱挤在托盘里然后我们装可爱并高兴地尖叫鼓掌。她晃动她的长头发，她穿了件桔子色的连衣裙，像只活泼可爱的小母鸡。
我们笑着笑着，真的我们都没想什么只是这样笑着笑着。
我问："你的男朋友呢？"
"分手啦分手啦。"她说的时候眼睛不看我但面带微笑地用吸管揽可乐里的冰块。
"为什么呢？"
"不好吗？"
"如果你觉得好就好呗，我现在最喜欢喝可乐想问题发呆写信睡懒觉，除此之外所有所有对我来说都是好的。"
"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人。"
"哦？哦？是吗。"
"你总是这样，康，不要总把自己想成受害者，你不是弱者。你要坚强，还记得那个故事吗，从前的一座村庄，里面有泉水花朵草地还有许多小动物，那里的孩子穿棕榈毛制成的红褐色衣服，头上插着山鸡的羽毛，他们世界是天蓝色的，他们在篝火旁烤羊肉跳舞他们彼此信赖彼此需要并热忱地生活下去。周小馒的声音在麦当劳热烘烘的气氛中平平稳稳地响下去，我棒着柔软的汉堡仔细地一口接一口地啃，啃一口再吸一口可乐，我那颗敏感的心脏已经累了当它因为某一个眼神或某一句话而颤抖不安时再也无法控制我的表现，而我没有骨气地啃着汉堡是现在最理想的举止我脸上的毫无表情是最正确的表情。
"康，你不快乐吗？"
"我不知道，看着你我有点陌生，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应该微笑或哭泣，于是我总是思考我以为可以把所有的事情想明白，可是总是想不明白，最后因为想得太投入别人就会认为我是弱者，其实我的情绪很独立，我对我的肢体运筹帷幄，就像现在，我和你在这里，我甚至觉得这不真实。"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不聊这个好不好，好不好？"
"那聊什么？"
"聊太阳。"
"聊太阳？"
"你知道吗，日出和日落都有声音的。"
"真的吗？"
"是啊，日出是●●的响，日落是噜噜的响。"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还有两个星期我就去美国念书，我叔叔在那里。"
"好啊。"
"我真的去了。"
"我知道。"
"我真的去了。"
"你会交好运的，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康你会记住我吗？我指的是很久很久以后都会记住我，心里想着我，打我的电话时会进紧张，梦见我的时候会哭泣。"
"会的，我会给你发E-mail。"
"康，你会劝我留下来并且伤心吗？"
"我已经长大了，对吗？"我看着对面的周小馒她像用柯尼卡的照片的拍出的杂志封面，轮廓分明并跳动着鲜艳的光泽，与这间卡通故事一样美好的麦当劳丝丝入扣。
"你亲我一下好吗？"她说。我站起身用嘴唇在她的额上略微贴了一下，整个过程精致得让人哀伤。
十二、没人爱的小男孩(下)
后来我们乖乖地在麦当劳外的栏杆上坐了几个小时，太阳很炫风很轻，一切都像我三年前用文字作出的假设：女孩变成了一个好好的女孩，她梳整齐的披肩发爱吃巧克力，穿漂亮的小连衣裙并且和心爱的男孩坐在路边一起想啊想，天空中有鸽子急速飞过，楼顶上有彩旗飘扬，男孩和女孩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猪。
亲爱的，如此脆弱的颜色
消失和归来
爱情在痉挛的叶子上疾走
如同记忆的丝带在黑夜打开
在天空的旅途上，鸟还没有来过
当风试着想飞，飞离疾速的时间
我知道
它最后的一飞
不过是一次结束的开展，亲爱的……
我的忧伤是一棵树在雨中饮水
垂直的梦中，艳云纷飞
啦啦啦，回去了
今晚水房的灯坏了，我在无边的黑暗中洗冷水澡并一遍又一遍亵渎自己的身体，我背靠着冰凉的白瓷砖墙在水的冲击下玩弄我的器官因而呼吸急促并伴有水房中呼吸声的回音。我看不见自己的行为但我的身体在抽搐，我看得见在广阔的草原上我骑着羚羊疯狂地奔跑，听得见袋鼠群交的声响，还看见一群年老体弱的秃鹫争抢一只无辜的灰免子。在喷射出至高无上的快乐的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可以这样的，原来快乐是充满颤抖的，我慢慢蹲下来吮吸我的手指，水打在单瘦的背上自由自在地噼啪响，我是裸露的我是有罪的我的歌声像午夜厕所里滴水的声音长长久久地在回荡，我心疼地爱抚无辜软弱的器官心想这是人类最美最真实的活动，它让我的灵魂在风中行走在暴雨中舒展在内体释放，让我享用这份不得不去接受的快乐。
我穿上还带有洗衣粉碱性清香的白T恤和兰狮牌的运动短裤再趿一双普通的拖鞋，我的腹部有点罪恶的胀痛，可是我还是形容自己像挤在走廊上的绿色洗好香波在黑夜的眼光中散发惆怅的芬芳。天空是倔强的黑色力量，我的头发湿湿的，手腕上被水浸过后的豹纹皮绳像某个提示，风走过来四周有明亮的路灯，用拉酷酷的话说是个夜晚十分的夜晚。五舍广场来了很多人我拉酷酷和唐果也身在其中，我们一人啃一个半红半青的苹果。
拉酷酷说他想为已经离开的娃娃写组诗，这组诗与装饰瓶中的石头有关与装饰瓶无关与花盆里的土壤有关与花盆无关与塑料桶里的猫食有关与塑料桶无关，他说通过钻研后现代的诗歌发现原来颜色是有魅力有生命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表色，那是一个人灵魂和气体的颜色，比方说我是钴蓝色他是淡紫色唐果是乳白色而五舍大厅守公用电话的瘦女人则是土黄色。他执着地说："我认真地提炼，我发现自己进入一种创作的状态，懂吗创作的状态，在写作的时候可以看见蚱蜢飞来飞去，在桌边一旦认真地坐好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草帽底下，对娃娃的思念已经无法影响我啦，她至多能够作为一个情节来鼓励我创作，我觉得世界是飘渺的，每样给我触觉的事物其实都是一首有颜色的诗。"
我咽下一口苹果说："我能接受你的观念，我看过《秃头歌女》和《啊，美好的日子》之类的西方荒诞文学并且深有感触。"我的头有些沉于是靠在草地上，我们像两个没有人爱的小男孩相依为命，我说拉酷酷你是卡夫卡你是深海里腼腆的鳗鱼你是狗屎，他边笑边抚摸着我的脖子我觉得他的手凉极了然后我坚持要他摸我的头他没有拒绝。唐果说世界变成了一粒花生，我们把它抛起来，它准确无误地落进我的嘴里。拉酷酷说唐果的语言里充满智慧，世界变成花生是多好的比喻啊。
夜晚是一只会通灵的猫它藏在平静的某处注视着我们，它背部那金黄色的毛全竖了起来像钢针一样坚硬。我假装睡着轻声呼吸心里想着燃烧自由落体在病态中醒来，我的胃部很松散不知在慢慢消化着什么，我一会儿看见一群粗犷的男同胞扶着醉得晕头转向的戴眼镜的另一个男同胞进寝室，一会儿看见远处食堂里的灯火熄了又亮，一会儿还看见老教授夫妇散步散得十二分悠闲。我想我应该像个真正的作家在凌晨三点照镜子时被自己深邃的眼神打动，说话时富有无限的感情，我的情绪让玻璃碎裂。可是我该写些什么呢？写凤仙花开了太阳落了写我那些带有碎砖头风格的生活习惯吗，我的每天像梳子上的刺清清楚楚，我每天爆炸的行动除了写作还有什么，在应急灯旁我用水笔像袋鼠一样卖力地写作同时也在一个劲地打呵欠，生活除了给我狗屎再也没有别的，我相信生活还有更多的狗屎没有给我那是因为我左手上的皮绳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熠熠生辉。
拉酷酷给我背了一句嬉皮士味极浓的诗：长着鸡翅膀的天使并没有洗脚，我撒出的尿被她变成了珍贵的玛瑙。
我说："拉酷酷你疯了这哪叫诗？"
"这是象征主义的极致懂吗？"
"可是这种诗很空灵，听起来却不那么美好，我喜欢听摇蓝曲那首宝贝亲爱的宝贝你爸爸在外面打游击你在这里快快成长，听听，多好的歌词温暖得一蹋糊涂。"
与此同时我看见盘着头穿印有沙宣字样的黑连衣裙的小乔边走边喝七喜，她身边是她高大的大三的男朋友，他们的恋爱来得很突然还不知道是谁追的谁，泡泡说全部室友在讨论爱情的时候小乔干咳了两声说姐妹们就不要为我操心了，从此以后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谢谢。没想到啊没想到，上个学期还按兵不动还放风声说是打算毕业后去当道姑这个学期就和男朋友形影不离了。而我的泡泡，是我笑容里的勉强奔跑中的期待思想垃圾中的光彩，她现在一定无聊透顶地坐在寝室里把铅笔拿出来并把它削尖，在信封上填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却懒于写信或把床单被子打理得整整齐齐再猛跳上去把它们弄乱，她是个不可说不可说的女孩，爱情在她那里变成了透明的湖水未收到的包裹秋天桑树林里飞来飞去的落叶。
我在思考时变成两个自己A和B。A说亲爱的康去爱她并告诉她你对她的爱吧，她是你的，从你需要她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你心口的亲吻，B说我可怜的康你还想怎样呢，你们每天在一起每天可以看见她的笑脸接收她的讯息碰碰她的长发这已经足够。拉酷酷催我上去时我有点想哭，紧接着我暗暗发誓不能为爱情掉眼泪。唐果和我们亲吻然后我们分开。拉酷酷说上去拿点必要的东西再买个西瓜我们就去我的房间吧。我眨巴着眼睛说好啦好啦。拉酷酷告诉我说诗歌领导一切。
你问我有没有姑娘
我说没有
你问我有没有饼干
我说没有
你问我有没有草稿纸
我说没有
你问我有没有哑铃
我说没有
你问我有什么
我说诗歌领导一切
--拉酷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