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啪(上)
七月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们在年轻时拥有的爱情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片。她说这话时我们正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名为"阿娜答"的粗糙酒吧,这家酒吧滥得让人无话可说,劣质音响放着软绵绵的港台流行曲,灯光红绿相间,吧台俗气的服务生制服很别扭每张桌子上都假摸假式地摆着插着塑料玫瑰的花瓶。她认真地说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酒吧,这里没有恶心的文化和肉麻的调情可是这里有很多酒,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光着上身的男人那些涂荧光唇膏把头发染成红黄蓝的女人是真正属于泡吧的人,泡酒吧就要喝醉。说完咕噜几下又喝完一大杯啤酒,我想喝她挡住我的手说小孩子不要喝。
我说我要喝,你凭什么管我。我不满地看着她,她轻轻拉开我衣服的领口把杯中的剩酒全倒了进去,她说喝死你。我们继续温柔地对视,我的心情很复杂,混淆着各种各样带刺激性的气味。我说:"我爱泡泡。"
"你懂什么叫爱吗,你以为看见她就冲动看不见她就痛苦叫作爱吗?"
"可是我的确爱她。"
"我亲爱的康,在爱之前要先把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弄清楚。"
"你以为你那叫爱吗,你放纵自己的欲望轻易地在那些男人之间徘徊不定。"
"我和你不同,我从不做填空题只做选择题,没有挑选的余地我宁愿放弃失分。"她点了一支烟,她吸烟的姿态是一种迷人的情况。我们之所以持久地在一起是因为我对她有种人格上的依赖,而我对泡泡的感觉开始失控,在爱情上我永远无法做一个主导者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年龄决定我的一切(包括生理机制、思想定位、情绪波动,等等),我相信七月是爱我的,她会在我需要她的时候陪我尽管她已经重新有了男朋友,那是个计算机系大四的男生,优秀得令人费解,而且是十一月以前的男朋友,他临近毕业要去广州工作,有拼搏精神,气宇轩昂,他用一句话征服了七月,男人嘛,丑点穷点,都无所谓,关键是可以独当一面,懂吗,独当一面?他迷恋七月无法操纵的行为深不可测的思想和高高在上的气质,而七月中意他文质彬彬的儒雅坐得住办公室的耐性以及西装革履的外表。没有张力的结合是不长久的,七月在挑男朋友时会有一连串的理论。她甚至还告诉我,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的第一直觉往往与终身大事相联系,而女孩子喜欢上男孩子的第一直觉往往是觉得他好玩有意思,这种从一而终与这种"有意思"的结合往往就成为感情破裂的开始。反正,言下之意就是其实男孩子比女孩子要守贞。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一定要谈恋爱,可你知道有时伤心也是无中生有的,而且她似乎并不爱我。"我很狼狈地说。
"康,做人要放得开,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这与得不得到无关,我不希望看见可爱的漂亮宝贝难过。"
"是这样的吗?"
"是的,勇敢一点,好吗?"她递过来一大杯啤酒我一饮而尽。是的我相信这是一间真正意
义上的酒吧。出门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阿肯,他穿一身黑色的G2000,戴时装眼镜,手挽着一个扎很多小辫的小美女,她的眼神复杂,嘴巴尖尖的,还嚼着口香糖--我尤其讨厌嚼口香糖的女生,阿肯走两步就亲她一下,而且亲得很投入,我对他笑笑,他对我笑笑。我低声对他说注意身体他低声对我说喝汇仁肾宝,她好我也好。
据说,大一的女生是橄榄球,人们疯狂地争抢;大二的女生是篮球,争抢的人数少了也有理性了;大三的学生是乒乓球,两个拍来拍去互相谦让;大四的女生就成了高尔夫球,用球杆啪地一敲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泡泡蹦蹦跳跳笑着说:"那么现在为什么还没有橄榄球队员来抢我呢?"
我说玩American Footblll的规则在这里没有男生知道,他们怕被罚下场。
现在晚上七点我们在糕点房吃了美好的菠萝面包喝了一点美好的啤酒然后高兴地背上书包去自习。这种聊以自慰的形式因为身旁有泡泡而大放灵光异彩,每次我的书包里都放满未写完的小说手稿、酷狗牌水壶、用来算命的漫画扑克、备用的信纸信封,甚至还有魔方拼图之类的玩具,然后在害怕考试不能通过需交重修费的压力下变得雄心勃勃,在背了几页书后开始发学分制的牢骚,看见泡泡削指甲摆弄手上的木珠看表望窗外的人工湖与水杉我也愉快地无所事事起来。
6月10日了,天气很热,我在教室里边自习边流汗,书在轻松地翻笔在开朗地转。我穿白色T恤灰色绑带短裤和卡其色百事凉鞋,我穿得很可爱我的心情很空荡荡可一眼见左手腕上的皮绳却有些心惊肉跳,是一种虚惊一场的心惊肉跳其实每次都没有事发生,那是要送给最爱的人的,它停留在我身上与我的恐惧纠缠不清,我想如果不把它亲手给泡泡戴上它迟早会在我这里开出澎湃的茶花,而我并不知道泡泡喜欢的是谁。她现在就实实在在地坐在我身边,上面有灯光下面有影子而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每次往左望看见她就有点突如其来的视觉错误,仿佛她是在我偏头的一瞬间从地下冒出来的。这间教室是文学院最陈旧的教室,墙上露出了砖,地板是木头的,在这里自习让我觉得很不安全很不安全究竟怎么了?
泡泡很认真,她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并穿了平平常常的白色棉布裙。我转着笔一不留神,那支蓝色的进口水笔跳出我的手掌跌入两张桌子的夹缝去中去了。我蹲下来捡,伸手,很难拿到;使劲伸手,仍然够不着。我来吧。泡泡蹲下很快拿到了,只是不小心晃动了桌子,桌上的那张她认真书写的便条滑下了。我一把接住,递给了她。那是一张多么好看的便条啊,用星空作背景边沿还点缀着纯洁的情人草,上面写着:"康,我爱你啊。"
"泡泡,我也爱你,我真高兴。"
她很无辜地望着我,我整理了一下书很累很累地站起来想吻她,我觉得心里决堤了想哭的感觉洪水猛兽般地涌来,我想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在站起身的一刹那看见泡泡的眼睛在闪光她的形象咔喳咔喳地在我脑海里掠过就像那天我重感冒时一样。她就那样突然倒下去了,像绿色的蜻蜒一样跌了下去,我看见有很多血从她的双腿间流出,我疯狂地抱起她穿过黑暗的走廊黑暗的木兰路黑暗的楼梯,亲爱的朋友请为我最爱的人祈祷,为我的爱情祈祷吧。亲爱的泡泡,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拉酷酷还说过:外婆在微笑,太阳死翘翘。我在医院昏了过去。泡泡的朋友都来了,狗狗穿一件全是蝴蝶图案的衬衣,她用一种温柔如铁的眼光看我,我觉得她疯了。其实我没有想什么我回来了又到了温馨的寝室,已经十点多,胡同和聂亚在闲扯,其余的不是在假装背书就是在打牌,我拖沓地走进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我把枕头平辅在腿上看着上面的花纹心里很平静,我在想泡泡美丽的笑容平缓的声音随心所欲的走路姿势。她让我想停止燃烧停止没有停止的所有青春热情,你让我17岁的青春再一次恐慌再一次惨痛起来。
胡同走过来抱着我说:"康要冷静,泡泡没事的。"
我说:"是的是的。"
在拉酷酷的房间我感到很安全,西西坨冷静地靠在门边看着我们,任健美操的音乐孤零零地响着。丁丁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他一个劲叹气。拉酷酷捧起我的脸抚摸我有气无力的头发终于告诉了我实情:"康,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泡泡有小孩了,知道吗,她有小孩子了,但是现在没有了。"
"拉酷酷,泡泡是我的宝贝。"
"她不值得你爱,康,知道吗?"
"我不相信,泡泡是那么的纯洁,像一只不懂飞行的鸟。"
"泡泡一直有男朋友,她在骗你,她和她男朋友在河东租了房子,她到现在还不肯说她男朋友的名字,她说她愿意为那个男人去死,她再不能来上学了,她完了,故事结束了,明天起来,泡泡飞到太阳底下去就被蒸发了,像小人鱼那样。"
"拉酷酷,我要我的泡泡。"
"康,这都是真的,泡泡不是好女孩,我说完了。" 黑夜是无耻的空虚的是罪恶的黑夜是牛屎我向往黑夜。
我又一次跌进某个没有头绪的梦里,梦里有巨大的蚊子,没有斑马线的街道,血红的天空,画着问号的纸片,奇异的士兵模样的根雕。早上醒来已经八点多我睡得太香睡过了头,室友们都已经去上课,我不知道在梦中有没有哭泣于是我伸一个懒腰鼻子又抽动了一下,枕头边放着灌好牛奶的水壶、肉松面包和两只红苹果还有一张纸条。
康:
你要乖,大家都是你的好朋友,大家都不离开你,你要好好的,笑一声。
拉酷酷
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吃早饭。当我的红苹果被啃到第四口时拉酷酷进来了,他坐在床边并握着我冰冷的手。
"康,好孩子应该去上课。"
我啃苹果啃苹果,我不看他不看他我会伤心的。
"你不也没去吗?"
"我不是好孩子,我是坏孩子,我喜欢讲脏话我喝酒没有节制我写奇怪的诗我从来不去上课我让很多很多人伤心,我一直没有好好陪在你的身边,康你听我说,我真是坏孩子,我多么多么不好,听我慢慢给你说来。"
"拉酷酷别这样,我很抱歉也许那时就应该听你的,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我开始哭,连我的骨骼都能听见我的哭声。
他说:"康,别哭没事的。"
我说:"拉酷酷,我真的很难过。"说完顺手操起桌上那支日本水笔朝他胳膊上猛戳,他也不反抗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直到出现好多小窟窿并渗出红色的血滴我害怕了于是停手。我看见他也哭了他肯定很痛。
"痛吗?"
"不痛。"
"不痛我还要再戳"。我举起水笔却被他用手紧紧拽住,他用那种类似于绝望的语气对我说:"康,别这样大家都爱你,世界上仅仅有泡泡一个人,你是我们永远的宝贝,知道吗,看见康这样我只觉得难受。"
我慢慢地松下手,那支我最爱的蓝色日本水笔啪地掉在地上,我紧紧抱住他哭起来这时哭的声音很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我的脸亲密地贴住他的脸我们的泪在一起流。我最亲爱的拉酷酷我疯狂的朋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你知道吗你在流泪在流血在抱一个深深受伤的男孩,都是小孩子我们完全可以做做小孩子的样子我们完全可以看简单的电视剧吃简单的西点喝简单的椰子汁,而我的泡泡,我最亲爱的泡泡,不要不相信我的爱情,我已经没有力气解释,我孤独的青春在残酷的生活里尖叫。
我告诉我自己,我的康我的宝贝你要安静地睡着,你所有的甜心所有的碰撞教会了你如何去面对,你不可以再虚弱地叹气不可以再闭着眼睛吓唬你的朋友不可以永远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朋友爱你,康啊康,知道吗,明天早上你会看到天使在你的头顶跳恰恰,康,知不知道,他们爱你。
我提着一只可爱的红腹小松鼠来医院看泡泡,拉酷酷说:康,这是你应该做的,别怕,听话啊。我老实地坐在病床旁边,认真地看着泡泡,她的眉目之间有一种浅浅的蓝色,她呼吸的声音还是那么让人着迷,像在干净的地毯上,一块冰慢慢融化。我看着她。她问:"亲爱的,我现在这样,你还会爱我吗?"
我说我不知道。
十三、啪(下)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亲爱的康,我要我们在一起,我很自私。"
"你好好养病,我爱你。"我认真地说,太阳在我背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然后亲了她然后就走了,走的时候看见七月提着水果也来医院看她了,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好,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就这样走了。我这样走多少有些不负责任的意味,七月一定会因此很失望,她肯定不希望他的康是一个只知道逃避的坏孩子。但我还是这样走了,在任何时候,我都能为自己找到受伤的理由。我想,或许我更应该兴高采烈地坐在泡泡身边,潇洒地告诉她没事的,告诉她,她仍是我最爱最爱的天使,告诉她在青青的河边草地上,我愿意为她做纸船,漂啊漂,会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停留,那里有河马和白天鹅,有洁白的太阳和陈旧的教堂。她会为我的愿望而激动,她会满足地亲吻我,并说那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想我需要的还是理想中的完美爱情,泡泡在我心中的形象其实依然美好,只是这种美好突然被现实泼来的冷水冲淡。可我明白,她现在在医院,她在疼痛,她已经心力交瘁,她在黑暗深处把手伸向我。
拉酷酷说:"康,你是男人,你应该有自尊"。拉酷酷一定恨死了泡泡,他一定希望泡泡很快死去。唐果说:"康你要坚强,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最宠爱的孩子。"七月曾说:"女人就是女人,其实只是想和爱人在一起,因此她们常常做傻事,这就是有很多坏女人存在的原因。"那么泡泡就是做傻事的坏女人,那么泡泡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春风般纯洁大理石般正直的好姑娘了。很多人在我耳边说啊说啊,我为此而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我回到善良的寝室,在走进去的一刹那,我觉得聂亚、张国斌、罗勇都是非常好的人,他们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他们不说话,我笑了。于是他们小声问康啊,要吃面吗,我们这里有面。我摇摇头,开始清理东西,擦桌子,我的手软软的,像蚌的内脏那么软。胡同同情地抱紧我说:"康,想开点啊。"我说我要离开几天。胡同问去哪里,我说去广州。他说不能去,你会迷路的,一定不能去的。我说不会的,我坚持要去,我想走远一点,我现在不明白我该怎么做,真的,我很乱,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求求你。然后他不说话了然后我把呼机给他,告诉他如果爸爸妈妈打电话来就说我去了拉酷酷那里,谢谢,我不想任何人找到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然我会死去的。
说完这句话,我的头开始痛,眼睛开始模糊。
胡同说好吧,但一定要小心。他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他甚至还想阻止我,但没有。
我在书包里装上手写稿、磁带、饼干和很多其实可以不带的东西,然后给广州美院的亲密好友格格打了电话,我说我很难过,我要去你那里休息,我很累,这几天你要好好爱我。格格问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哦,我说不清,我有点不清不楚的烦恼,能收留我吗?她说好好好,路上小心。
格格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最最亲爱的朋友,她的大脑中充满智慧,她的眼睛中闪烁自信,她能随时随地清除内心的废物冷却嘴唇的狂热。她能保护我脆弱的性格,填补我思想的空白,她告诉我说:爱所有的人,恨所有的人。我觉得她实在太高明了,连随口说说的话都那么流畅。她的开朗和洁白缘于她在小时候找了一个好的美术老师,这比我成功许多,她的美术老师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妇女,声音动听,为人慈祥,有幸福的家庭,会说龟兔赛跑的故事。所以格格茁壮成长,身体健康,后来就来了广州,常常给我寄她的绘画作品--都是很好的作品。有时候我在想,我多么孤独啊,想到她,就不会再那么认为了。
拉酷酷送我到火车站,他说了一句话我万分感动,他说康,我相信你是好孩子,你是去休息不是逃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说还是你最了解我。他拍拍我的肩说泡泡时代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是无尽的欢乐和有限的思念。我说我是如此的后悔,如此的不甘心。然后我上了车。火车开动的瞬间,在人群中,我似乎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在空中飘荡,我听见清脆的钢琴声,有人在念诗:生活像木船,游向五彩缤纷的天堂,却沉在冰蓝色的银河。
我早上8点到了广州西站,看见了来接我的格格,于是抱住她高兴地亲吻。她柔和地说不要叙述自己的痛苦,这样会更难受,不会说故事的人往往过得更为简单。我们在一家小吃店吃东西,我笑着看格格,她梳丫鬟头,穿白色吊带、宽大的蓝色牛仔裤、小巧的花布鞋,涂了一点淡淡的紫色眼影,美丽极了。我们点了虾和地瓜粥,好吃极了。我说格格看到你真高兴。她说我也是。我说你是我的希望。她说谢谢。
我和格格去了广州美院,这里很小,但是有很多精致的人,我们坐在广场的草地上促膝谈心,我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也许本来就没有坏过,只是没有心情而已。我给格格描述了我的故事和我的想法,格格说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别想多了,艰苦奋斗积极生活啊。我灿烂地笑起来。她说你真好看。我高兴得又亲了她。
我住在广美的学生招待所里,是一个单间,每天50元,不好也不坏,有床有开水有写字台有电视机有折叠衣柜,还可以洗淋浴,刚近门我就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然后把电视机打开。我很快喜欢上了这里,谁也无法找到我,而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创造***畅想未来,眼前走来走去的是活泼的格格,她穿极短的睡裤、大红色的吊带背心,和一双男式拖鞋,手拿一包酸话梅,她走着走着就过来打扰我一下说:"呵呵,心情真不错。"她有一张美得嚣张的脸,像热烈的玫瑰和璀璨的星空。我躺在床上说没劲没劲,拿着遥控器在两个频道之间换来换去, 她朝我身上一倒说我们去上网吧,我说那也好,可以打发时间忘却忧愁。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网吧,条件恶劣,没有空调和茶水,不过正好剩下两个机位。
格格在网上翻来覆去地查阅一些时尚流行的小消息,我用"心事重重的企鹅"这个名字同时和很多人聊,很起劲啊,我说恋爱不是病,但是真要命。至少有100个人同意我的看法。虽然电脑经常死机可我们很愉快。到了晚上,我们逛了很久街,四处的灯都亮着,我们牵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后来我们饿了,我们在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了两包康师傅方便面在招待所里津津有味地吃。然后我们坐在床上不说话。她问我困吗?我说困了,但不想睡觉。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说好啊。于是我们跑得很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我们一起下楼,在黑暗的马路上拦的士。
20分钟以后我们到达"地下鼓手"酒吧,这家酒吧很明亮,可以清楚地看见人们的面孔,乐队很慵懒,鼓手是个不精神的瘦子,但他打起鼓来很带劲,主唱是个20多岁的女孩,头发像一个性感的鸟巢,穿一件改装过的黑色和金色相间的旗袍,她在闭着眼睛唱《新世纪》,她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弹性,像河底下涌起来的水泡。我指着前方一对站着谈情说爱的情侣说看真好笑。格格看了也笑,他们实在好笑,他们穿的情侣装,一件是黑底白花,一件是白底黑花,他们总把嘴巴噘很长,但就是不亲到一块去,格格说为滑稽的爱情干杯。我喝了很多酒,10点我们就离开了,其实我不怎么能喝,所以我很想吐。的士上在放张洪量和莫文蔚的《广岛之恋》,晚上听很伤感,也很煽情,歌词无比暧昧,好像要给全体属于夜晚的男女一个解禁的暗示。
格格说复杂的夜晚是一块三角形的金属,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出现,并在你的心口上划一道不深不浅的小伤痕。回到招待所我开始洗澡,在陌生的地方赤裸我不太习惯,更何况浴室里还有一块你无法躲闪的大镜子,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单薄的身体以及身体上的细节,我消瘦而且苍白,我倔强而且美丽,我疲倦地微笑。早上格格敲我的房门把我吵醒,开了门她提进一大包食物,有方便面、山楂片、鲜橙多和果脯。她说:"今天天气不好,热热热热热,我们不要出去。"她懒得梳头草草扎了个结再戴了块美国国旗花样的头巾,脸上留有昨晚未洗净的残妆,穿无袖的睡衣和棕色的布鞋。我去洗漱准备享用早餐,因为昨天晚上临睡前我的头发没干,所以早上的头发全竖着,我擦了点水却更乱了。格格站在洗手间门口斜倚着边喝饮料边说:"你想去相亲吗,反正又不用去见人,收拾那么干净有什么必要?"
一想也是于是我对着镜子打了个呵欠然后开始吃泡面。她问:"你睡得好吗?"
"从来没有过的好,我甚至没有做梦。"
"你怎么打算。"
"我要在这里胜利地过完3天,然后回学校复习,接着是冗繁的考试,接着7月5日放假我就长时间离开长沙,把他们全丢掉,我可能会去旅行可能会继续写小说也可能会什么都不干,总之我要学会消化枯萎的芥草战胜生活的呕吐物。"她活蹦乱跳,她说:"这才是好样的康,是我爱的康。"
我的房间是制造随性和不安的工厂。地板上全是鞋子、草稿纸、未洗的内衣裤还有各种漂亮的零食包装袋,被单像高低不平的山脉耸立在床上,枕套性感地搭在床沿,还有我的WALKMAN在孤独地响应。我为我的作风开始骄傲起来,我渐渐明白,幸福的生活是自己创造的,每个人都是好人,只是我们用颜色看人。我责备自己为什么醍醐灌顶得这么迟,我从此相信我的皮绳总有一天会送出去,会由我亲手系在某个我钟情的女孩的手腕上,而我现在该做的就是像猪一样地生活并带着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用鼻子在命运的门槛边拱出一个个深邃的山洞。这三天我不分昼夜,格格每天给我带啤酒和方便面,然后在这里画画,我根本不出去。我困了就睡觉饿了就随手从塑料口袋中拿一包什么零食来吃,窗帘被拉上,台灯一直开着,我刻苦地写小说和复习功课,偶尔也会胃痛,每次胃痛都不会很严重,喝一杯开水抱着枕头睡五分钟就会好,然后又会以更好的状态去写作。寂寞的时候我就洗淋浴,在洗手间看自己的身体或听歌,深更半夜格格会涂黑色的唇膏敲开我的房门跟我讲男医生和女护士的鬼故事,讲到精彩的地方我们就虚张声势地尖叫。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我抚摩自己的皮肤,从柔软的颈部到光滑的腹部到坚硬的膝盖,我抱着被子,侧身弓着,无法入睡。窗帘任性地飘动我的胸口会阵阵胀痛,我马上起来喝完一罐青岛啤酒再坐在窗口吹吹风,我居然如此的善于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想如果我亲爱的父母知道我把自己的青春空虚地消费孤独地陶醉会做何感想,他们对我的年幼无知深信不疑并一次次对我的所作所为姑息放纵,他们说康很乖的,我们应该原谅他的一切。有些时候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反省,我们还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彩色的生活不属于我们,虽然我们会飞我们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一大堆关于自己的事情我还想不通,例如胃病、头痛、视力,于是我开始卖力地做俯卧撑,格格坐在写字台上边吃杏仁边帮我数数,可是她总是数错。
我体力不支做不满20个,她说真没用然后塞上耳塞听堂娜的歌,边听边唱,摇头晃脑,难听死了!我吐吐舌头继续睡觉。
我们多么年轻我们拥有青春。
当我要离开广州时,我的心情像睡着的耗子一样平静。在火车站我没有因为要和格格分开而哭泣。她在吃一盒不知道牌子的冰激凌,红的蓝的黄的一堆,看样子很好吃,她说暑假会打电话我。我说好,车子开了。我亲亲我的皮绳我要暂时保留,我高兴得想唱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